在美国的汽车城底特律，搞财务的人——也就是数钱的人，是最不受待见的。虽然他们的工作也许很重要，不过他们就是对车柱上的特殊曲线、肩线上的镀铬和前卫的N辐铝合金轮毂说“不”的人。

在我对汽车业长达35年的报道生涯中，我记得在通用汽车公司（General Motors）里搞财务的人一向被视为公司成功发布新产品的****阻碍。不过他们的权力大都来自围绕着他们建立起来的官僚主义作风。

在钱上最锱铢必较的人当属福特前CEO雷德•波林。波林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，而且为了坚持原则不惜和任何人作对。他得罪过的工程师、设计师和产品策划师不下几十人。他与时任福特高管的鲍伯•卢茨的冲突尤为经典——至少在鲍伯•卢茨后来的复述中是这样的。

福特公司1989年解聘了时任董事长兼CEO的唐•彼得森，让时年63岁的波林接掌帅印，带领公司应对即将到来的经济衰退。现在看来，福特家族的选择很明智。

波林于5月12日去世，享年86岁。福特公司上周二宣布了他的死讯。

波林生前有三个原则：一、赢得汽车业务的办法就是做成本最低的生产商；二、做成本最低的生产商的办法就是设立积极的成本目标，然后实现它们；三、新车的后备厢总是要比在售的老款大。（作为一个业余高尔夫球手，波林对车子装载高尔夫球袋的能力非常敏感。）

如果公司没有满足某个财务目标，波林可能就会“火山爆发”。作家玛丽•沃顿在《汽车》（Car）一书中讲述了1996年福特Taurus轿车背后的研发故事。书中说，“一款车型的成本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事。”1986版的Taurus轿车采用了符合空气动力学的“糖豆”型设计，对于福特来说是一个革命性的突破，虽然这款轿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，但也并未满足福特之前设定的目标。它的实际成本比计划成本高出216美元/台，而且投产日期也比计划晚了三个月。

Taurus轿车后来获得了“年度轿车”之类的美誉，不过波林当时并不满意。他对总工程师卢•沃拉尔迪说：“他无法信任他了，因为他超出了预算。”Taurus的成功可能使沃拉尔迪在福特成了神一样的人物，不过在波林却不以为然。几年后，波林和沃拉尔迪都退休了，但波林还是耿耿于怀。他对波林说：“我本来非常看重卢•沃拉尔迪。不过他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关心成本。”
波林也把部分权力下放给了他小圈子里的人，比如前F1方程式车手杰基•斯图尔特就是其中的一个。斯图尔特也是福特的一名顾问，一向以喋喋不休、固执己见出名。由于他和波林很熟，因此他负责评测福特的新车型。沃顿在书中写道：“人们普遍相信，只要他想，斯图尔特可以随时走进福特全球总部12楼波林的办公室，坐在波林的椅子上，对他畅所欲言。没人希望斯图尔特告诉福特汽车公司的首席执行官，他对新Taurus感到失望。”

波林在福特公司上世纪末的夺嫡大戏中也扮演了一个幕后角色。时任董事长兼CEO的彼得森给亨利•福特的两个曾孙——比尔和艾德赛尔安排了职位，但却没有把他们安排进任何董事委员会里，因此开罪了福特家族。80年代末福特的销量上扬大概让彼得森有些飘飘然了，他的傲慢自大和火爆脾气又开罪了一些外部董事。当时福特又恰好花了五倍的账面价值收购了捷豹（Jaguar），公司上下一致认为彼得森的支票开得太爽快了。与此同时，时年63岁、一向谨小慎微的副董事长波林已经快到了退休的年龄。那年10月，董事会开始向彼得森“逼宫”，要求他辞职。彼得森到这时也死撑着姿态，称离职是为了让自己的“伙伴和朋友里德•波林”能有一个当一把手的机会。对于他自己，彼得森则表示他要把自己“移栽”到别处去。

波林通过在北美地区严苛的成本削减政策带领福特挺过了经济危机，然后在1993年把位子让给了埃里克斯•特罗特曼。不过在谈到个人贡献的时候，他从来不把荣誉往自己身上揽。在一次盛大的庆祝晚宴上，他居然当众羞辱了负责1989款雷鸟（Thunderbird）轿车的总工程师和他的团队，原因是他们设立了一系列重量和成本控制目标，但却未能实现。波林在整个演讲中都不忘斥责他们：“你们做出了承诺，但却没有信守诺言。”【这件事被记载在《华尔街日报》（the Wall Street Journal）记者保罗•英格拉西亚和乔伊•怀德撰写的《复原》（Comeback）一书中。】

不过波林却没有守住自己对财务高管艾伦•格里默的承诺。格里默告诉我，波林在90年代初曾亲口许诺会让他当上福特的下一任CEO。当时福特的高管队伍人丁不旺，格里默本人也很有能力，而且人缘很好。后来当格里默发现特罗特曼成了CEO继承人时，他找到波林当面对质。

就像我的回忆录《从60到0》（Sixty to Zero）中描写的那样，波林对他说，与特罗特曼相比，格里默缺乏广泛的运营经验。当时格里默是个没有“出柜”的“同志”，他问波林：“是不是还有别的特殊原因？”波林答道：“没有。”格里默后来回忆道：“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被过滤掉了，不过我认为，波林当时把继任的问题抛到了董事会上，而且没有采取强硬的立场。是不是因为我的同性恋身份妨碍了我的机会，说实话我不知道。”

福特的公关部门想尽了一切办法，想把波林包装成一个“汽车型男”。他们让波林穿上一件福特的防风夹克衫，与其他的福特董事站在一起照相，还把他送到了美国殿堂级的鲍伯•邦杜兰特驾校去学习。不过我看收效不大。在一次采访中，我偶然把我的录音机调到了“声音启动”模式，也就是每次我们俩中有人停止说话，录音机就会自动暂停。波林不知怎么注意到了，然后每次他都会告诉我，你的录音机出故障了。

真是一日守财奴，终生守财奴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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